尚纯
殷商巫风盛行,动辄求神问卜。
剥龟取甲,于背面钻凿,以火烧灼,可得“卜”字形裂文,即所谓的兆纹,兆纹走向可解读出吉凶。灼龟辨裂,并将所卜判词刻在龟甲上记录,就是今天我们见到的甲骨文。
寥寥数语看来简单,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,处理好一只乌龟本就并非易事,兆纹走向怎样和吉凶进行对应,这一秘密似乎也只在巫师之间口口相传。
当然还有稍微简单一些的方法,《周易·系辞·上传》辞曰:“大衍之数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。分而为二以象两,挂一以象三, 揲之以四以象四时,归奇于扐以象闰,五岁再闰,故再扐而后挂”。拿50根草我们现在就可以起卦,抖音上有详细教程,也非常容易理解,对照相应卦辞就可以进行判断。
所谓龟卜草筮,说的就是以上两种方法。意思是卜用龟甲,筮用蓍草。
不想每次占卜都去拔草,草就被改成了筹算,方便保管。到了后来筹算也嫌麻烦,也可以抛铜钱。前段时间非常火的电影《周处除三害》中有一场戏,陈桂林在关公像前掷圣杯,请求指点迷津。这一方式现在潮汕地区还颇为盛行。正确的说法应该叫掷杯筊,一般杯筊的材质是木、竹,总共由两片,有正反面,杯筊的凸出面称为阴,平坦面称为阳。一阴一阳叫做圣杯,表示同意。陈桂林连续掷出九个圣杯,最终下定了决心。
虽规则各异复杂程度不同,但想来易经八卦、四柱、紫微斗数、奇门遁甲,甚至于星座、扑克牌等等,好像底层逻辑与掷圣杯也差不多。一言以蔽之,就是一种数字的排列组合游戏。赋予一些数字以特定的意义,通过某种方法将这些数字进行排列组合,从而分析归纳出更加复杂的含义。
当然为了增加神秘感,过程自然得高深莫测且有仪式感,由此又衍生出五花八门的流派。
近来听好几个朋友分别绘声绘色的说起过他们去算卦的经历,才后知后觉原来经济形式不好,算卦这个行业反倒越火。难怪有东北老铁说因经济下行,半年内一个小区就多出7个出马仙。考公和出马俨然成为了东北最有前景的两个行业。
寿光有个大师就算的很准,一到晚上一辆辆鲁M在村里排起长队,给大师敬上两盒烟,就能近距离聆听教诲。大师嘴里一次得叼好几根,烟吞云吐雾,念念有词,似唱非说。大师估计嫌一对一效率不高,排队的人们都挤在棚子里,念叨着谁的名字,谁就竖起耳朵认真听。
没点东西是成不了大师的,毕竟不能干拉呱。大师会问你姓甚名谁,何方人士,烟雾缭绕间就能到你家里转一转。如亲眼所见般说出家里有什么东西,大到家居、摆设,小到花草、首饰。并实时给予提点,哪些东西该换换位置,那些东西干脆丢掉。据说异常准确,有些东西甚至主家都得回去翻翻才能找到。有了这个铺垫,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。
以前算卦的大师,有不开口就知道你姓什么的,有不开口就知道你兄弟几个的,还有不开口就知道你腚上长了个痦子的。这些开场白都比看到你唉声叹气让人好接受一些。知道身上哪里有痦子还真有方法,有一首应痣歌决,前两句为:额头膝上面胸前,耳上肩端及肘边。意思是额头部位有痣,膝上也会有痣;脸面正中有痣,胸部也有,耳朵上有痣,肩膀或手肘旁边也会有痣对应。准确的概率有多大不得而知,算是以前的大数据分析吧。
着实怪哉,即便现在导航如此发达,想导航去哪个小区容易,具体到几单元几零几导航就不好使了。大师比导航厉害我是不相信的,毕竟也没见哪个大师能找到马航MH370。
譬如说家里的绿植不旺该换换了,镜子裂了,表不走了,照片盖住了、房间的灯亮度不一样了、有个手机屏幕裂了、有块石头了、有个开过光的东西了种种情况倒可能是部分家庭的共性。可能也有一定大数据分析的因素在里面。
经过一番试探沟通,大师再会讲点故事、懂点心理学、了解点经济形式,便可大胆的侃侃而谈了,问学业、事业的给予点鼓励,问姻缘的给点想象,想创业的建议谨慎、两口子打的不可开交的当断则断。排队人群里安排两个气氛组,零星来几个一切挺好不用看、你是高人看不透,看不出来把钱退、某月某日你再来的特殊剧情,一晚上倒也热热闹闹。
我理解很多人去算卦并非因为相信,而是求个心安理得或者心理安慰,和很多事情一样。说到这里,有两个关于占卜故事倒是很值得思考。
武王灭商的过程中,卜战事吉凶,龟甲烧焦,草筮结果又不吉。姜太公一句话振聋发聩:“枯骨朽蓍不逾人矣。”乃焚龟折蓍,援枹而鼓,遂灭纣。在姜太公看来,大活人怎么能让朽了的龟甲和枯了的草给限制了呢。
玄武门之变前一晚,李世民犹豫不定,迟迟下不了决心,“遂遣卜者灼龟占之”,恰好张公谨赶到,一把夺过龟壳摔在地上,一句话掷地有声:“凡卜筮者,将以决嫌疑,定犹豫,今既事在不疑,何卜之有?”既然一定要做,何苦要扰乱心神?
发明占卜之术的人,也许要的就是人们相信。历史反复告诉我们,有时候吉凶并不重要,相信某件事情吉却十分重要。《人类简史》中说,学会讲故事,能够表达关于从来没有看过、碰过、耳闻过的事物,而且讲得煞有其事,似乎是智人崛起的关键。虚构故事赋予智人前所未有的能力,让我们得以集结大批人力,通力合作。
我们都生活在故事里,自从七万年前智人走出非洲时就决定了,看清这点算不上高明。把故事讲好才是正理,因为要讲好一个故事,挺难。 |